多少个夜晚，我都无法入眠。在无边的沉寂之中，有一图片，在脑海里萌发着，聚汇着，由朦胧而清晰，缓慢而坚定地浮了上来。

仰望苍穹使我想起很久以前的岁月，还有那个遥远被称作天尽头的地方。父亲已经离去，去了就不回来了，这个事实真实得虚幻。我想不通，一个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去了，可这是真的，真的，这个事实无法拒绝却难以接受。

       清明时节，我回到村里走了一圈，没有很大变化，山还是山，树还是树，房子也还是那样简陋。若不是人的兴衰，时间就像没有从这里经过。只是我以前住的土屋换成了红砖房，那里生长着杂草青苔。父亲就伴着祖父、曾祖母躺在那里……

       那天正好是星期五，下班后坐高铁回家。晚上九点多才到家，之后一直和父亲聊天，聊得更多是工作上的事情，似乎也只有工作上的事情才能与父亲这么多言语的交流。聊得很晚，一直到快十二点，我才回去休息。就在那天晚上的三点多种，父亲说头痛还伴随着呕吐，我与妻子急忙打个车送父亲去了医院急诊，医生说父亲颅内出血又伴有脑梗，需立即转院。一路上，我与妻子陪伴在父亲的身边，偶尔睡着又偶尔呕吐，我密切关注着父亲的举动，哪怕一个细微的动作我都不敢错过，丝毫没有睡意，那样看着父亲，才陡然发现父亲有许多白胡子了。泪水在眼眶打着转，我强忍着不让它出来，心想父亲不喜欢我这样。父亲意识还很清晰，但并没有说太多话，但有句话我永远记得，“崽啊，有些事情，你自己要把握住呀！”渐渐地，亲人们都赶来看父亲，我明显感觉到父亲的意识下降了很多。术后，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奇迹出现，都在等待着好消息。虽说从医生让我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时我就感觉到父亲的病情似乎没有我想像的那样乐观，但始终不敢往最坏的方面去想，我总有一种感觉父亲会挺过这最艰难的一关。甚至到三天后，医生通知我们联系车子接父亲回家，所有亲人在车上都心存侥幸，妻子一直跟父亲说话，并把女儿叫爷爷的录音给父亲听，回家的路上没有停过，我也一直握着父亲的手，偶尔说些话想刺激刺激父亲的神经让他挺过来。可是渐渐地、渐渐地感觉到父亲身体凉了，我在父亲全身摸着，想找一处温热的地方，凉意传过来，越来越明显，我绝望了。最后我决定，我想应该也是父亲的意思，把父亲送回老家，让他陪伴在祖父和曾祖母的身边。

我跪在坟头，闻到了泥土的气息，有着涩涩的味道。想想守在医院那几天，从不唯心的我每天祈祷着求神灵保佑父亲早日摆脱病痛，最终却看着父亲无可挽回地离我远去。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的父亲，他曾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路经世界，然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消逝了。站在坟旁，在风中，在阳光下，向父亲的灵魂诉说：“父亲，现在是我，您的儿子，站在这里与您对话。 也许这个世界上，我是唯一能够理解您的人，虽然我并没有以您的方式面对世界。您相信人性是善良的，相信时间的公正，把信念和原则置于生命之上。您对世界的理解有着浪漫的崇高，而没有现实的庸人气息。我理解您以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姿态，那样从容不迫地走了那条路，甚至不去细想那其中的意义。在您看来，原则是不能够精心计算的，您是大智若愚。在没有天然尺度的世界上，信念就是最后的尺度，您无怨无悔。”

当年，父亲无数次地逃避着我对他的观察。我只能用心去感受他的目光，他对我的爱，而装作毫无察觉。时间过去了，记忆依然清晰，这是我从不与人交流也无法交流的记忆。那边是父亲，这边是我，我们面对面相望，像有着一场无声的对话。站在那里，我相信世界上有着一种不可描述的声音，不可解释的力量，那是超越经验的价值之源。

     我感到眼角有些涩，眨一眨眼才知道自己流了泪，在风和阳光中已经干了。我心中发疼，鼻子酸酸的，泪水又要冲出来。我紧闭双眼，咬着嘴唇，忍了下去。

       回到家里，我就失去了悲痛的感觉。悲痛在极点上持续，就不再是悲痛。我极度疲倦又极度清醒，经常无法入睡，我想这大概就是思念。